侨乡里的百年学堂，曾有一段村民与飞虎队员的患难故事

村中巷道▲

中山大涌镇有个名字非常好听的村落——起凤环。据该村《李氏族谱》记载，明宣德五年（1430年），李云翠从岚田迁居于此，初名竹仔林村，清道光年间改称起凤环。

【资料图】

多年前第一次去起凤环，正值晴朗天气。开车沿公路而行，可以见到路边村口的“起凤环”牌坊。但向导先带我去了村后，一条水泥公路，铁棚下有个极小的市场，只有五六个摊档，一副自给自足的悠闲状。背后是大片田地，田间的茅棚、小板车都懒洋洋躺在太阳下。

村中的老侨屋▲

市场对开是一个广场，分隔为两三个篮球场。广场后面一字排开几栋建筑，从左至右分别是村幼儿园、德友祠、侯王庙、两栋“连体”大屋和一座碉楼，除了幼儿园是新建之外，其它都是“上了年纪”的老建筑。

村中的碉楼▲

两栋大屋是老人活动中心，中午仍很热闹。侯王庙的牌匾旁有“庚午仲春”的字样，庙内点着香灯，香气缭绕，还有木制兵刃架。旁边的德友祠是村里的祠堂，门口右有“德能服众”，左有“友重联群”。德友祠1979年曾改为玩具厂，1996年后空置多年。此外，村中还有两座李氏祠堂，其中小的那座已经坍塌，另一座配岳李公祠曾作为粮仓使用，目前大致保持原状。

侯王庙与乡约▲

侯王庙旁边是梧桐巷，两边都是青砖墙的房子，墙边堆着砖，干净不杂乱。有人在自家的外墙上钉个钉子，挂一件旧衣服，让人搞不明白是为什么。青砖墙配上红木门，是典型的岭南韵味。向导说梧桐巷算是村子里最宽的巷子，其他十几条都窄得多，而且清一色是笔直的，当年村子的规划就是如此。

村子一角▲

旁边一条巷子里，是一栋向导“特别推荐”的连体大屋，总共是四间相连，都是两层小楼，保存很好，正中分别是“福禄寿喜”四个字，雕花包围着四个字，古朴细致，看得出是当年的大户人家。年头久了，围墙上也生出了顽强的杂草。

村中的侨屋▲

村里最值得一提的是“金箔屋”，现已无人居住，带有碉楼，保存很好。向导带我入内，只见小院清幽，角落里还有废弃的植物，没人打理却还顽强生长。外墙以青砖砌成，还有雕花。走进屋内，抬头望向大厅上方的神台，木制庭柱和台板上都有各色图案，阳光射进来颇为耀眼，这是因为图案都是贴有金箔。

空置的侨屋▲

沿后面的楼梯往上走，还可见通风的天井。碉楼的每一层楼梯处都有门板，放下来就可以封住楼梯，可以起到防御作用。好不容易穿过窄窄的楼梯，爬到顶层，走到天台上，便可以一览整个村子。只见不远处还有人坐在自家的屋顶上看更远处的水田，整个村子似乎都如这一景象般写意。走在村里，还可以见到旧时水井。井水仍然清澈，有老妇在井边提水洗衣，自家的狗则卧在不远处的摩托车旁，十分惬意。

后来又去过几次起凤环村，没再叨扰村中向导，只是自己闲逛，再也没有进过“金箔屋”。不过十几年来，村子始终一如从前，包括村后的小学校。

巷道与建筑▲

梧桐巷后面有一条路，环绕上山。走上去可以回望村子，大片大片的青砖墙和灰瓦顶交错。山顶是起凤环学校，校园旁边的树林郁郁葱葱。教学楼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建，是一幢马赛克外墙的两层建筑，看起来与旧学堂全无关系，不过仔细看的话，依稀仍可见当年印记。它正中是拱门结构，两侧对称，顶端有一个圆拱，可以说是当年南粤乡村学堂的标准样式。

粉刷一新的学校大门▲

见不到旧时校舍，当然让我感觉遗憾，不过拱形校门仍是旧时模样。可惜的是，前两年最后一次前往起凤环村，发现石拱门粉刷一新，反而失去了味道，所幸拱门上方的山花雕塑仍然古朴。

起凤环村是侨乡，如今旅居海外的侨胞是村子人口的两倍，村中的华侨旧屋也数量极多。资料显示，1919年，起凤环有二十多位华侨返乡，不但自己修建住宅，还捐资为村子兴建各种公共设施，其中就包括了供村中孩童免费入读的起凤环学校。换言之，这是如假包换的百年学堂。

起凤环学校▲

在这漫长岁月里，起凤环学校哺育了一代代村民，也有无数故事。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《中山文史》的一段记载：

1943年的一天，中山县上空爆发了一场激烈空战，一架美军战机被日军战机击中后，晃悠悠在起凤环村附近降落。当时30岁的村民李东正在田间劳作，见到飞机坠落后，起先以为是日寇，凑近才发现是美军战机，飞机旁有一名脚部受伤的美军飞行员。李东不顾身处沦陷区的风险，将美军背回家，为他包扎。

两人语言不通，美军飞行员拿出军用地图指出自己想去的目的地——广西桂林。于是，李东连夜用小艇将对方送至附近的横栏，也是国民党游击挺进第三纵队第六支队第三大队属下的某中队驻地，随后又随国民党军人一起，经顺德、新会、鹤山和高要等地进入广西，再经梧州和柳州，将对方安全送到桂林美空军司令部。

这位美军飞行员名叫C・D・威廉斯，是陈纳德将军麾下的美国空军第14航空队76中队中尉。他原本奉命率战斗机小队掩护轰炸机群飞往珠江口外，以轰炸日军军舰和军用仓库，但在返航中遭遇日军战机拦截。

李东与威廉斯在军营中相处了数十日，结下深厚友谊。此后李东惦记家人和农务，辗转回乡。多年后，李东挂念故友，尝试致信陈纳德将军的夫人陈香梅。1992年9月14日，中国驻美大使馆终于来信，告知威廉斯的消息与地址，并寄来其当年参军时的一张照片，以便李东辨认。在信件中，威廉斯写道：“我一直想念救我的人。”

可惜的是，因为远隔重洋，这对患难之交未能再度见面。如今，李东已经去世十余年。

这个故事最触动我的一点，是李东的年纪与起凤环学校的联系。按照《中山文史》的记载，李东出生于1913年，起凤环学校成立于1919年，建校时李东6岁。当时的村中孩童入学较晚，往往迟至8岁左右，但可以确认的是，李东是起凤环学校最早的几届学生之一。

一个南粤小村的村民，在华侨捐建的新式学堂里接受了启蒙教育，同时在村中华侨对世界的描述中耳濡目染。面对日寇侵略，即使身处沦陷区，他也不顾自身安危，坚持人道主义，为抗战付出自己的力量。在这一刻，生而为人的基本良知与新式教育的价值观实现了统一，传统与现代实现了沟通。

从学校望向村子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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